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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畫之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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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渾然不覺周圍的聲音在那句話響起的時候驟然停息,連雨聲都仿佛被隔絕了一般。

只是看著那把夜色中格外顯眼的紅色油紙傘遲疑地問道:“你是誰?”

傘沿被稍稍向上擡起,少女驚愕地看到了那張自己極為熟悉的臉。

我們還會再見的。

輕柔地在她耳邊低語著,將手中的傘一把放入她手中,隨即沒入夜色中。

回過神後少女驀地打了個寒顫,發現已是天明,慌亂地決定回去,而懷中的那把傘自己也是再熟悉不過,不管是上面那不怎麽明顯的劃痕還是熟悉的花紋。

一回到家,少女無措地想要將這件事告訴男子,卻發現幾個人站在家門口,看到她後,不懷好意地笑了。

“慎一?”少女茫然地看向男子,卻發現他略顯慌張地將手中的錢袋收回襟內,隨即不自然地別過了頭。

“你們要幹什麽!?”無助地被那幾個人拉扯著離開,怎麽也掙脫不了,而身為自己的丈夫卻在那邊完全不管,少女隱隱帶著哭腔,“慎一,慎一,救我……”

對此男子只是咬了咬牙轉過身:“抱歉,他們說再不還債就要打死我,所以我……我只好把你賣了。”

仿佛瞬間墮入了冰窖一般,少女瞬間失了所有的氣力,眼中的光一點點被磨滅,直至再無焦距,心中有什麽在不斷滋長,旁邊的幾個人還在對她這個‘貨物’評頭論足,她卻已經再無任何心神去聽了,任由自己渾渾噩噩地被帶走,最終又被轉手賣到了游裏。

畫上眉,點好唇,化上精致的妝容,少女怔怔地看著鏡中美艷的自己半晌,隨即驀地笑了,卻是仿佛哭一般,聽到外面傳來的喚聲後,少女調整好微笑,拉開門,看著外面奢靡而繁鬧的景象輕搖步伐走了過去。

從最低等的游女一步步走到太夫,少女巧笑游轉於各個客人之間,卻在一天不經意看到窗外那個熟悉的落魄男人後猛地僵住,心中積壓的憎惡幾乎無法掩蓋,鋪天蓋地而來,讓她都保持不住臉上習慣性的笑容。

男人似是想要進那家游女屋,卻因窮困潦倒的模樣和錢不夠而被趕了出來。

“誰說我沒錢的!”男子被一把推倒在地後憤怒反駁,卻怎麽都有些底氣不足的樣子。

“就你那幾個錢,連一個都陪不了,隨便找個流鶯還差不多。”遣婆鄙夷而輕蔑的聲音。

男子還想說些什麽,卻在看到那幾個高壯的大漢後還是撿起錢袋畏畏縮縮地準備走了。

“去吧,把那位請上來。”少女微笑著看向鏡子,對旁邊服侍自己的幼女說道。

“誒?可是……”那個小女孩有些猶豫。

“沒關系,去吧。”少女輕柔地又重覆了一遍。

待那個女孩離開房間後,少女細細看著鏡中美麗如人偶的自己,低語道:“真是奇妙啊,對他的憎惡隨著時間而不斷累積,當初的喜歡卻怎麽也找不到了,連自己當初的隱忍和努力現在看來都覺得可笑至極。”

“對,就是這樣喲。”坐在窗沿上的女人笑得愉悅,“好不容易又看到了,這次要好好努力啊,我會幫你的,沒關系。”明明就在窗邊,外面卻沒有任何人看到她。

男子本來看到有人居然邀請自己有些不可置信,而且還是個太夫,隨即難以抑制地激動起來,因為自己沒什麽錢,好久都沒有進過游女屋了,想到這裏,喉結便一陣發幹。

緊張地拉開門,看著那個僅僅只是個背影便讓人覺得美麗的身影,男子深吸了一口氣,卻在看到那個轉過身後的臉時驀然僵住,張了張嘴什麽也說不出來。

旁邊領自己進來的看上去應該是太夫身邊的禿的女孩已經出去關上門了,男子有些遲疑地想著,難道她還愛著自己,這樣的話……想到這裏眼神一閃。

少女笑若春風般盈盈走來,旁邊的女人晃著紅色油紙傘惡劣地笑著說道:“啊拉,這個男人居然想著你是不是還愛著他,這樣他就可以每天來你這裏了。”

對此男子自然什麽都不知道,他只看到被自己以前賣掉的妻子在溫柔地朝自己走來,然而想象中的親密並未發生。

男子低頭楞楞地看著腹部的那把刀,驚恐地瞪大了眼,剛想轉身逃走,卻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一把抓住扯在地上,然後身上的皮膚開始被一刀又一刀地割著。

誰……誰來救救我!

嘶啞著拼命呼救卻完全沒有人來,男子無比艱難地匍匐著往門外爬去,一路拖出長長的血跡,就在要觸及到門把的時候,胸口被猛地穿透,眼前陷入了永遠的黑暗。

冷靜地看著地上那個屍體,手上的溫熱觸感並未使少女感到任何害怕或者驚慌,反而油然而生一種滿足感,隨即便是饑渴感。

饑渴感?少女有些茫然,隨即看到了鏡中的自己,滿目猙獰,青面獠牙,身上的皮膚也在不斷變成青黑色。

這是誰?少女突然想起了那個女人,猛然轉過頭去,卻發現房間內除了自己空無一人,那個一直蠱惑著自己的女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心裏有什麽在躁動著,渴望著某種東西,再然後,再然後就是一片黑暗,回過神後自己站在一片血海中,整條花街都已經被自己屠戮殆盡,身上的血粘稠而芬芳,令她陶醉到顫抖。

不夠,不夠,還不夠……

沈迷於殺戮的快感,浴血的少女病態般歪了歪頭,然後晃悠悠地又一個個將鎮上剩下來的人全都殺光,看著他們驚懼地尖叫,逃跑,卻在跑到鎮邊的時候怎麽也出不去了,血流滿了街道,視線中充斥的血色仿佛要將天空也染紅一樣。

當只剩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少女回到原本的房內,呆呆看著鏡中的自己,突然哭了起來,繼而又哭又笑。

從來沒有那個女人,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那個帶著紅色油紙傘的女人一直都是自己,從心中細小的惡念中不斷滋生出來的另一個自己啊。

所以才會長得那麽相似,不,應該說幾乎一模一樣,除了那紫黑的指甲和詭異的笑容,所以才會有那麽多相似和不合理的地方……

看著那個雙眼無神的少女,阪田銀時突然問道:“她就是那個惡鬼?”

“嗯,就是我。”一個輕柔的女聲突然響起。

還是撐著那把紅色油紙傘,華麗的和服下擺垂直地面,烏黑的發松松垮垮挽起,赤著白嫩的雙腳,女人嬌美的容顏似乎帶著散不去的悲哀。

即使看著那個女人與正常人類無異,咎辻三還是謹慎地將手放在刀柄上:“就是你?”

“可以說是我,但也不是我。”女人揮了揮手,面前的景象就回到了那畫中的亭臺樓閣。

“什麽意思?”咎辻三皺了皺眉,不過自己的確在她身上感覺不到任何鬼氣。

“我只是一個斷片罷了,一個記憶的斷片。”女人輕嘆著說道。

天空逐漸下起蒙蒙的細雨,而他們卻感受不到任何的濕意,面前的女人旋轉著手中的傘柄,水珠從傘沿上輕輕飛濺出去。

“每天每天在這裏看著這些回憶,看著這總是下雨的天空。”女人神色有些恍惚,“因為我是屬於人類的部分,所以變成惡鬼的‘我’就把這段記憶分離了出來,封印在這幅畫中。”

“為什麽不直接毀了?”咕嚕掃了掃尾巴。

“若我讓你們砍掉自己的一只手願意嗎?就算再怎麽礙眼,我也需要存在。”女人輕笑了聲。

“我想我們現在需要知道的是……”一聲低沈的聲音從女人背後響起,“怎麽出去。”

“你們來了啊。”女人也不驚訝,畢竟畫中的一切她都會知道。

來人正是高杉晉助他們,幾人此刻終於聚到了一起。

“出去當然可以,把這兒毀了就行。”女人輕描淡寫地這樣說道,看著眾人驚訝的樣子又笑了,“反正我也已經厭了。”

“那我就毫不客氣了。”咕嚕倒是沒多大反應,身上直接燃起黑紅的火焰,仿佛在積蓄一般越來越大,灼熱的溫度將本應碰不到的雨水都蒸發了,而旁邊的幾人卻完全沒有那種炙熱的感覺。

漆黑的房間內,懸掛在墻壁上的畫突然從中間燃起一點細微的星火,隨即逐漸擴大,裏面的亭臺樓閣都開始燃燒起來,畫紙上出現一個個焦黑的洞,最後化為灰燼。

而畫中的女人自始自終只是撐著紅色油紙傘站在橋上,靜靜凝視著那個亭子,對周身不斷擴大的熊熊火焰毫不在意,任由火舌逐漸吞噬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古時的日本妓女叫“游女”,妓院的所在地叫“游廓”或“游廊”,妓院的群集地叫“游裏”。

“游”字在日語裏指游戲或玩兒,“女游”便是玩女人。

游廓是集中官方認可的游女屋,以圍墻、水溝等所包圍的區畫。集中成一區畫的目的是便於治安、風紀的管理。成立於安土桃山時代。有游裏、色町、傾城町等別稱。江戶時代,在官方認可的游廓以外,宿場町有半官方認可的飯盛旅籠、宿場町、門前町有被稱為岡場所的私娼窟。

遣婆:老鴇

流鶯:夜裏才能出來的“夜鷹”(流娼),價錢是300文(大概就是當時一碗清湯蕎麥面的價錢)。

禿:服侍“太夫”的幼女,將來的“太夫”。

果然聽到喜歡的歌就有靈感,又想出一個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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